更新时间:2025-10-02 04:02:27
前排提醒:本评论仅针对电影本身,且全程剧透。介意剧透的朋友们请千万要往下看,这样您就省了大几十的票钱和免去了两个小时的影院酷刑。
发现几支预告片都没有重点和“戳点”的时候,我就应该意识到电影能看的只有预告的这么几处,正片只会更糟。而点映观后其正片质量再一次印证了我的猜测——彻头彻尾的失败。据片方剧情简介描述,电影讲述了一个普通的福建省沿海家庭如何在逆境中打拼的故事,但纵观全片,如经常刮台风、闽南金曲等元素并没有被前景化,往往成为剧情前进途中的景观;而电影的主线——如果有的话——更像一个一锅乱炖的东北菜,只不过里面的每一种食材都被炖得半生不熟。
最直观的问题莫过于电影里没有一个明确的主线。黄荣发(以下简称“老黄”)与兄弟们的二三事、黄家内部的家庭关系、老黄一家如何筹钱还债、黄家如何“盘活”加油站以及赛龙舟都在影片中占据了不小的篇幅,而电影中的“细枝末节”就更多了,如娇娇的婚事、黄远达(以下简称“小黄”)和他的兄弟们的故事、小黄的校园爱情故事等等。在类型片中,用一个又一个事件串联起电影剧情,像一环又一环铁链一样环环相扣、不断向前,是非常正常的事情。而本片众多事件之所以会给观众带来一种琐碎感、散漫感,是因为它们并没有被一个强大的统摄力凝聚在一起,反而像散兵游勇,各自为政。换言之,创作者在剧本创作时并没有把握住重点,什么都想写;也没有把好“衔接关”,写完了就扔在那里,不作进一步的处理。
对这一论点最好的佐证就是梳理电影的剧情脉络。电影开头的重点是老黄回家,一家人被迫重新处理家庭关系——这既是向内的,家庭成员需要找到方式将长期在外的老黄重新接纳成为“家庭的一员”并还债;这也是向外的,一家人需要躲着以“老四”为首的黄的兄弟来躲债。这个情节作为打破主人公生活平衡的激励事件设计得尚可,但从“家庭成员挣钱”蒙太奇之后故事就走向零散。主创先是马上接了一个脱离主战场的、与上下文不存在任何必然性的“龙舟科普”;借着钱之后又和隔壁桌打了一架;随后又和儿子小黄谈人生谈理想;下一场戏黄爸就被老四撞见了,而老四看见黄坐上了轮椅光速搬出“既往不咎”的态度。这几段的安排,非常草率地缓解了(尽管并未解决)家庭、父子矛盾,更让铺了小半部电影的外部矛盾看起来像个笑话。电影开头小黄的一段独白也可侧面佐证这个观点。从“龙舟”开始讲起,却不知怎的跑题到了老黄(“大哥”)的人生理念,又就此展开了叙述者的家庭关系以及他对于爹的看法,对于开场白来说不仅冗长拖沓,且重点涣散,导致影片在开头就“马失前蹄”,也有效预示了电影糟糕的结构。从这两个地方就不难看出,编剧的写作原则——如果有的话——恐怕是“梦到哪算哪”。
对上述观点的“反驳”可能会落在电影宣发一直强调的“家庭”观念,这都是在讲一个家庭如何重新在生活永不间歇的风浪之中重拾尊严,是一部温情的、激励人心的、引人向上的电影。但如果我们进一步追问,如何在同类有关“家庭尊严”的电影中分出三六九等,如何将不同影像中的预制的温情鸡汤和生于平凡但发自肺腑的生命力区分开来,讲述同类题材的电影如何值得买票观看(换言之,电影性在哪)而不是上线流媒体网大或直接变成抖音切片——持有此类观点的人,好的话会无语凝噎,默默退出页面;糟糕的话会当场进化成夹带人身攻击的复读机,不厌其烦地重复自己前几条回复里的陈词滥调。因此我们可以说,这些反驳者实际上认为,只要在电影里讲述的事情都和“一个家庭共同面对起起落落”有关,这就是一个合格的家庭电影。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如果对一部电影的要求可以降到这么低,那拍电影真的会简单到“你行你上”:任何一个人——无论TA接受过怎样的审美教育、持有怎样的美学认识——都可以把自己短视频平台账户上自己录的家庭小视频剪辑成为一部“电影”,并以“这都是真实的家庭故事”为借口为美学上的贫瘠开脱。制片方甚至可以把《老友记》《生活大爆炸》《乡村爱情故事》等经典情景喜剧/电视剧剪辑一番,投放到大银幕上再赚一笔;而这恰恰是我对本片的观感——一部三流情景喜剧的剧场总集篇。
不难看出,前文提到的所谓反驳其实是利用了语言的抽象性,无正解且无意义。从符号学的角度来看,漂浮的能指造成了意义的过剩,为本片辩护的人(或人机)可以将任何一种TA认为正确的呈现方式与“温情的家庭电影”联系在一起,这为电影的口碑维护提供了灵活自由的话语空间。
这部电影的第二个直观的问题就是第一个问题的直接后果,主创想要通过事件串联起家庭关系的凝聚,详细讲了“筹钱做手术”“盘活加油站”“龙舟比赛再赢一次”三组内容,但没有在这三者之间做出抉择,样样都想精通的结果往往就是“样样松”。具体到影片内容上,这三组核心冲突都呈现得潦草且断裂。
“筹钱做手术”这一部分,从陈梨珍(小黄他母亲,以下简称“阿珍”)劝动老黄筹钱开始,导演用了蒙太奇具体表现:陈经营加油站、小黄拦路帮人写情书赚钱、阿太摆摊做小生意+求财神爷、娇娇在纺织厂加班挣钱。随后娇娇打破存钱罐找钱,陈鼓励她咱家还有加油站,给了一个小黄的反应镜头。这些都没什么问题,此时观众期待的是小黄对于挣钱的心态变化,但导演的下一场戏接的是黄爸身残志坚想出去搞钱,而小黄的“创业观”并没有发生太大的改变。问题还远不止于此,在老黄威逼勇哥借到钱以后,他们一行人又去和烧烤摊上的邻桌打了一架。是的各位,你们没有看错,一个急需用钱的父子和别人打架去了。虽然这一架是小黄的同学阿小先挑起来的,但你们父子简单劝了两句就加入了战斗,看出来家境还是太富裕了。这场戏的结果就是除了父子关系初步破冰以外,对下面的剧情没有任何影响,不用赔人家钱,也不用躲着催债的老四。后面老四上门那一段更是可以写进编剧教科书的lazy writing,如前文所述,一个视收债胜于“兄弟情”、胜于同情自己大哥悲惨状况的债主,态度为何发生180°大转变,编剧懒得给任何解释;后面编剧还写出了雇人大闹婚礼现场的奇葩段落(同样地,不知道钱从哪来);而债务问题也随着一幕幕侮辱观众智商的“奇观”的出现被编剧扫进了回收站。
写到这里,可能又有人站出来反驳称,电影中角色的债务问题由于加油站被盘活而得到解决,从给车加油改成了给船加油,收入就上来了。在电影前半段,老黄当年盘下来的加油站一直以荒凉破败的形象展示给观众,完完全全是家庭内外种种困境的象征。但在电影后半段,黄家转变了经营思路,一家人齐心协力树了一个巨大的路标“加油”。编剧利用了它的象征力量,用这一事件告诉观众黄家拧成了一股绳,展现出了坚韧的品格,家庭状况由衰转盛。在这个意义上,那些反驳者并没有说错。但凡事不能只注重结果,同样需要注重过程,而主创对于“加油站爆改”过程的呈现同样敷衍。这一目标的实现,在电影里就分三步,老黄提出设想、有关部门视察当天老黄阿珍老四现场给对方介绍理念+表演情景剧、一家人一起装修加油站。导演拍了整整三大段,呈现出的逻辑却很接近于“宝想要,宝得到”,打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一切轻松顺利得不像一个债务缠身的家庭。用爽剧一样幼稚的逻辑解决问题,便抽干了宣发一直在强调的现实基底,“赢学”也是这三段主要内容的最大共性。
如果加油站的问题尚且算是隐蔽,那么“龙舟比赛再赢一次”就是恨不得把“剧作硬伤”四个字甩观众脸上。这当然不是说家庭电影不能把划龙舟作为一个竞技项目放在电影里,而是本片要呈现的事件已经很多了,再把划龙舟加进来就显得非常拥挤。电影中划龙舟——从小黄开始学到最终的比赛——占了很大的篇幅,但它既与黄家的债务问题无关,又与黄家内部的矛盾无关(除了升华了父子关系),更与盘活加油站、大闹娇娇前对象婚礼等支线无关。它只是象征着一种父与子的精神传承。在电影中已经有加油站、抛硬币、写小说等众多相关意象的情况下,再加进来这么一段无非是出于改编的考量(即使这样也应删去),以及为平淡的电影增加一个第三幕的final showdown来提高可看性。但除了小黄在划龙舟技术成长的过程同样采用了“宝想要,宝得到”的逻辑、在划龙舟时对对手懒得塑造导致面目模糊以外,单看结尾两方角力的过程,完成度也很低。老黄在龙舟上敲着鼓,但敲着敲着就因为心脏病原因体力不支,队伍也落后于蓝队,但他想起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于是又石更了起来,卖力搏命,领导队伍抢先到达折返点,并在直道上“超车”对方拔得头筹,而在比赛前,主创还专门借角色之口提醒观众直道“超车”很难。真是喊喊口号,上上价值,就能大赢特赢,真看不出这个家庭有什么困难、需要怎么逆天改命,这更像是“天选之爹”和“天选之子”,顺应“天意”借龙舟比赛“登基”。如此简陋、如此唯心主义、如此机械降神,很难想象这是2025年的国产院线电影。
电影的“样样通”还体现在电影的喜剧元素上,很多观众看完也反映,“这根本就不是喜剧”。尽管在购票平台上“喜剧”这一标签排在第一位(访问于2025年9月30日晚),但主创在家庭危机和喜剧元素之间也没有做好平衡,整体观感绝对是压抑大于轻松。一部分由于电影中喜剧段落没有像其他喜剧电影那样密集(对比开心麻花,恨不得每场戏都给你埋几个笑料),一部分由于电影里的包袱对大多数观众来说不响。电影宣发为了撑住这个噱头,在电影的预告片里已经放出了正片(除结尾彩蛋)的所有“有效”喜剧段落,各位看完之后,本片就不再是“喜剧”了。
电影第三个主要问题,就是人物塑造如侧翻的油车一般一泻千里,造成了难以挽回的经济损失和精神污染。本片呈现出了和其他我们这几年反复看到的预制电影一样的气象,那就是完全不注重配角的塑造;更讽刺的是,和那些电影不一样,本片还标榜自己——起码在形式上试图完成——群像塑造。唯一一个有亮点的配角恐怕只有阿太,一把年纪还颇具叛逆精神,这种反差感让我想到了《阳光小美女》里的艾伦阿金,像到连角色的结局也几乎是一样的。其他角色的塑造就差得远,本片另外两个主要女性角色的特点就是淳朴务实、勤劳肯干,非常扁平;老四的塑造就是左脑攻击右脑;至于小黄的同学和恋人、阿娇的前夫、张本煜饰演的警察等更边缘的配角,作用与挂件无异。电影的人物塑造重心毫无疑问是黄荣发和黄远达这一对父子,毕竟有很多废笔都是绕着这爷俩转的。
电影中前面大半对于老黄的塑造都极为套路,一家之主,失去地位,中年男人,再石更一次,这些年我们也看过太多了。而本片是按照最刻板、最偷懒的那一路来,一般来说,男性角色塑造成这个样子,我们有一个非常精准的词来形容,叫“爹味”。观察老黄心梗落水前的所有段落,我们甚至可以发现,虽然这个角色坐着轮椅、瘸着腿,一副身体失能的模样,但只要这一场戏有老黄,那推动这一场戏前进的关键动力几乎都是他(而不是别人)。所有人都围着老黄转,他仍然是家庭里的隐形上位者。而在老黄心梗之后,他意识到大限将至,不想拖累家人决定投海自尽,却被小黄救起(你看,我都这么惨了,还是有人来救我哒~)且莫名其妙被小黄“上了龙舟一切都会好”打动,这一顿前言不搭后语、驴唇不搭马嘴才有了那个烂出天际的龙舟比赛。从老黄心梗之后,家人对剧情的影响开始渐渐退场。而从投海情节开始本片彻底背叛了电影开始的家庭片类型,毕竟结尾的龙舟比赛家庭其他成员除了在岸上加油没有起一点作用,甚至高光都不在小黄而是老黄身上,再次侧面印证了电影花花表象下的本质就是老登的自我感动。
在老登如此强大的“万油引力”之下,他身边的角色要么脱离“核心圈”变得扁平,要么被爹味吞噬走向矛盾,而老登的接班人小登就完美体现了这种转变过程。小黄在本片的人物弧光可以概括为“质疑爹、认同爹、成为爹”,在跨越不同阶段的时候,这个角色体现出来的矛盾最明显。电影一开始,我们从旁白中得知,他认为家庭现在的状况是“大哥惹的祸”,从开头“美式霸凌”段落的那句“我爸斯了”到老黄回家之后餐桌上“对不起我们别回来”,小黄明显表现出了对爹的反感。一般来说,这样的人不会帮着推轮椅,不会在老黄爹味说教如何“谈恋爱”、如何划龙舟的时候耐心听完,更不会在烧烤摊打架的时候帮手。但影片中小黄确实就是这么干的,而且在打完架之后“爽感”溢于言表,甚至在后面还给出了“四肢简单头脑发达”的评价。编导通过小黄的ooc达成了第一次人物转变,认同程度在救下投海的老黄时达到峰值。正所谓量变引发质变,他第二次人物转变也始于此,在龙舟上再赢一次的渴望变成了父子之间爹味精神的传承,我们的传统文化在糟糕的制作团队手上就这样显得油腻不堪——它不再有文化遗产那般璀璨夺目的光芒,而是一场令人大倒胃口的自我感动的陪衬。
电影中的一处又一处断裂只能通过喊口号打上补丁,试图通过最脑腐的方式误导观众以为矛盾已经解决。实则本片中那些最为人称道的点都是主创强行喂给观众的,都是重油重盐的预制鸡汤一般没有技术含量的东西。加油站劝老黄接受手术、老黄和小黄打完架后对谈、老四同意先不催着要钱、大闹渣男婚礼、阿太去世以及最后的划龙舟——都是靠做演讲、打鸡血解决问题,用台词这种最廉价的方式呈现主旨。不仅用坏了象征,也用坏了台词,使得电影和短剧总集篇无异。抱歉,我不是这种“电影”的受众。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上一篇:什么样的故事才值得书写?
下一篇:我真的被浪浪一家人折磨坏了……